最后,面对质问,她干脆扔下检查稿说:“我为什么就得委屈做人?我搞对象犯什么法了?为什么把我当成坏人?我的困难谁过问过?公社大队解决不了我的住处,我只能自己解决!”她又说:“我不是矛浑(坏人),我结婚也为了证明我们关系的清白!队里没登记就结婚的牧民好几个了,人家能好好地活着,我为什么就不能?”连珠炮似的发言把在场的人都说怔了。上边最后以“认罪态度恶劣”延长了她的审查期。
当晚,我和王立新住在她的邻居特古斯家,睡到后半夜,我们被狗叫声惊醒,额吉点亮了油灯。一片马蹄声逼近,只见她的门前有十几个骑马的人。“快出来,要不然砸门了!”一会儿,她的包门开了,几个骑马人一拥而上,把她的新郎捆绑着带往公社。这一切的发生、几乎就在瞬间。马走人静,她回到包里插住门,任我们和额吉怎样打门也不开。门上的喜字被撕去了一半。后半夜,饲料基地的人都未能成眠。
第二天,太阳高高升起,人们惊讶地看见她早已俯身麦田之中,麦子已倒下了一片又一片,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光。她紧咬着牙关。她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,她是一个结了婚的新娘,有贫下中牧作证。从今,她和一切人一样,和一切知青一样,有权利过那种正常的生活。
几天以后,公社召开批斗他俩的大会。开会的头一天晚上,她被叫到公社,由两个当地干部看管着,不许出屋,我不信她是坏人,我看见她时,她正呆坐在屋里,门口坐着看守她的女干部。见到我,她“哇”地哭了,我拉住她的手,也忍不住哭起来。
会场坐满了牧民和知青,举着红宝书义愤填膺地批判他们的坏行为坏思想,震天动地高呼着“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”,他俩像真正的坏分子一样被淹没在口号声中。不知为什么,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片寂寞,一片茫然。但我不知迷失了什么。我不明白,这个老高一的班主席、优秀学生、高举着红宝书来到边疆的红卫兵,一瞬间怎么就成了被揪斗的坏分子?
批斗会开过,那个男生被送到旗公检法听候处理。她常常在收了工后,坐在小桥旁,怀着期望,等待新婚丈夫的归来。很久以后的一天,公社农业队的大车带给她一个信儿,说是就要处理她的问题了,要把她的丈夫远远地调开。她锁了家门,没告诉任何人,三步并作两步往旗里赶。她只有一个念头,赶去见一面,也许是最后一面。此时,她感到一种从未有的乏力和一种抑制不住的恶心,她确信是怀孕了,她辨不清是喜是忧。她大步流星往北走。走到马勒根界地,遇到了公社的大车,好心的车老板劝她跟车回去:“天快黑了,这边有狼呢!”她头也不回,一直向北走,天越来越黑,她一步不敢停留,小跑着往前走。(三)